酒 趣 (心水) (03/18/22)

酒精對人體有害已是不爭的事實，澳洲公路上每年死於車禍的亡魂，半數皆是因酒精作祟；故守法的駕車者、均受制於零點零五的酒精禁令。另一鮮為人知的事，澳洲離婚率，三成因酗酒引起，酒徒會變陽萎，洋婦難奈寂寞唯有下堂求去。

我是守法的好公民，又怕失去男子漢的雄風，到澳洲定居後，生活安定、沒有憂慮，故絕於杜康。社交應酬、往往以冷飲佐餐，在原居地吒咤酒壇的豪情已不再。日前參加好友婚禮，暢飲啤酒紅酒香檳，席中無對手，寂寞掩至，舊時情懷不禁勾起，種種酒趣如漣漪在腦中擴散。

越南人善飲，和他們交往若不踫杯，大小事幾乎免談；我當年以公關之職，和越南朋友打成一片，也全靠酒徒本色。第一次和他們應酬，主客共七人均席地而坐，花生米可口小菜和紅辣椒放滿圍座中間地上。主人面前有五瓶米酒，全席卻獨有一個小酒杯，原來是要用這個小酒杯輪着飲，順時針從左到右。半途往往有新來者持酒瓶加入，不過、卻要先乾五杯或六杯，根據原先已輪流的次數而定，以示公平。

當香噴噴的狗肉捧出時，我已醉到被抬在竹床上睡熟了。翌晨醒來，滿屋橫七豎八的躺着人；怵目驚心的是三、四個醉漢手裡還緊緊握着輕型自動步槍。他們何時加入我全然不知道，軍人酒後開槍誤殺的事件時有所聞，我悄悄的自行離去。以後、我往往喝到將醉前先行告退，被罰一口氣喝下三杯，再加送一瓶威士忌或干邑拿坡倫，如不接受條件是萬難離席。

有一次在西貢(現稱胡志明市)和一班共和國中級軍官共酌，我認識的軍官給我一張名片，他原來是阮文紹總統的武官侍衛長阮光占上校。那次喝到午夜戒嚴時刻已到，我醉醺醺地在空寂的街道上超速飛馳，忽然警笛從遠而近響起，一輛軍警車追上來；我醺然中以為他們要和我賽車，立刻踏盡油門，及至槍聲鳴響我才在趕上的吉普車前停下。掏證件時錯把衣袋中侍衛長的名片遞上，不知道是我的酒味加上那口北越口音的話，或者新購未久的萬士達轎車配合我的醉態；那幾位武裝軍警竟然立正敬禮，雙手還我名片，並且在我車後一直護送我到家門。後來再遇到阮上校，我轉告了那夜的奇遇，他聆聽後高興的哈哈大笑。

一九七五年四月底，西貢淪陷後工商業凋敝，我從繁忙的生活中變得無所事事，坐困愁城，以前在平泰區經營的「源棧洋酒士多店」也關門大吉。存下了四十餘箱各類法國酒，竟成了一班善飲者的目標；他們組織了一個大食會，在兩年內光顧盡了西貢、堤岸華埠的各家大小餐廳酒樓。每次都必邀我赴宴，免付餐費但要帶兩瓶美酒。其實、若論酒價，兩瓶洋酒已貴過全桌佳餚。因淪陷後再無入口，我們通常都不止喝兩瓶，洋酒喝完了改成糯米酒或者白干，真是不醉無歸呢!

我們的喝法卻和越南人不同，那是有涉及運氣的成份，不成明文的方法都被約定而公認。大家的酒杯都倒滿色酒，旁邊大玻璃杯放冰塊，純飲或加冰隨意。當乳豬上桌時，被豬頭對着的那位要飲三杯，被豬尾向着者要乾兩杯，豬蹄四方被指着者各飲一杯。蒸魚端到時、有兩位要飲三杯，若魚頭被放於兩人中間，則該二人共分三杯酒。雞鴨也如是，魚頭鳳爪等不能隨便舉筷；誰要魚頭佐酒，則經投標價高者得。甲以兩杯開始、我加一杯、丙可能運氣好，至今滴酒未入口，故以六杯投得；他就要在面前倒下六小盅酒、然後加到大酒杯裡，魚頭才歸他享受。

這些玩意鬧過、大家興高采烈，醺醺然中話越來越多，然後猜拳，輸者若抵賴，酒水將從他的頭澆下，絕對無情可講。曹孟德說:「何以解憂？唯有杜康」真是千古金句。酒精麻醉思想，越共苛政下的千萬種煩憂皆會在醉裡忘卻。

越共將私人工商企業全掠奪，將酒樓改為售賣公價啤酒的餐館，門庭若市。華人消極抵抗，排隊光顧，要將錢財吃喝花光。酒徒們想出了集體鬥酒的新花樣，我在公私合營的九龍腳踏車零件廠任經理，經常率領廠中劉伶的徒子徒孫們和別家工廠職員比高下。預約到酒樓、每邊一桌，公價啤酒限定每人兩瓶，我們暗中走後門用黑市價向樓面侍應購買，那就要喝多少都有。

兩桌相鬥結束，那方醉倒的人多便要付清當晚全部開支。事先約定以整桌對整桌或是一比一相對，在後者的鬥法中，我會用孫子兵法「下駟對上駟」的取巧，最終贏得勝利。不論那一種，到後來雙方醉倒者十居其九。我有一位同事最高記錄能飲下三十八罐啤酒才醉倒，烈酒能喝兩瓶，鬥酒時他是我手上的一員猛將。

曹操因缺糧而禁酒，說喝酒會亡國？孔融不識事務，卻寫了一篇大談喝酒好處之短文:「堯非千鐘，無以建太平；孔非百觚，無以堪上聖。樊噲解危鴻門，非彘肩卮酒，無以備其怒；趣之斯養，東迎其主，非引卮酒，無以激其氣。高祖非醉斬白蛇，無以揚其靈。袁盅非醇醪之力，無以服其命。定國非酣飲一斛，無以決定令。故酈生以高陽酒徒，著功於漢。屈原以鋪糟飲醨，身困於楚。猶是觀之，酒何負於治者哉!」好一句:“酒何負於治者哉!”

世間事是沒有絕對的，適量的酒非但無害，還有助血液運行和健脾之功。如果世界沒有了酒，許多人世趣事也就無從發生了。盛宴曲終，我飄飄然的向新郎祝福，也感謝他賜我美酒，使我重溫了微醺時的樂趣。

二零二二年三月八日墨爾本初秋於無相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