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母一叫阿歡,小女囝出現時總是掛著甜如蜜的笑容,樂不可支的樣子討人愛。織夢的少女期、無人時也會因為讀了悲情小說而傷感;但在眾人眼裏,阿歡的一臉笑姿,真的名如其人,提起她都被感染喜悅。
講求門當戶對的雙親,將她許配給同鄉的包樂少爺;婚後兩口子倒也相敬如賓,阿歡也沒少了早前的甜笑,搏得夫家老少的疼惜,那份幸福真夠鄰里羡慕呢。
兒子誕生後,那個遊手好閒的丈夫,偶而回家逗逗還不會笑的嬰孩,通常難得見他的蹤影。阿歡有子萬事足,對一丈之夫在外的事,也不敢多管,要管也無從做起。有次多口問一句:「要回來吃飯嗎?」
「妳爺的事不必妳管,看好兒子。」臉黑黑的彷似開罪了他祖宗三代似的。
此後、阿歡再也不敢多嘴,怕吵起來嚇壞心肝兒子;男人在外不順心,總會拿妻兒出出氣,書中的女主角莫都是如此?忍忍免傷了感情,家和萬事興嘛!
越共總進攻,幾月的槍炮聲可真嚇死人;美軍擊退了越共後,華埠卻多了不少難民,女佣阿花說,晚上到處有阻街女郎,不知少爺會不會被阻?阿歡不明白阻街女郎阻誰的路?少爺當然不會被她們阻啦,凡事都想好的也就心安理得了。
包樂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,母子難得見到他一面;反正有兒子相陪,忙出忙進的日子實在沒空多想。阿歡生來不知愁滋味,反是那乖巧的阿花,時不時要在女主人前嘮叨幾句,講講外面花花世界如何勾引男人之類不中聽的話。
阿花是越南人,也因戰亂從鄉下逃來堤岸華埠,幸得這份佣工,才不至淪落煙花地。幾年間已出落到如水中芙蓉,身材婀娜、彷似熟透的紅蘋果。
包樂那次深夜返家、醉眼中忽見仙女般的阿花應門;跌撞拖拉扶持中,也不知真醉或借酒呈惡,美艷鮮花被摧殘了。
阿歡一點也不知道,幾月後、阿花珠胎暗結,肚皮漸凸,才哭訴著說出被主人強暴。善心的阿歡哭過鬧過後,無奈默許了這位同樣不幸的越女成為丈夫的小妾。
一九六八年(農曆戊申年)五月初、越共再次總進攻;共軍又殺到華埠,在福德中學、二府廟附近雙方激烈巷戰。美軍直昇機轟炸民居,包樂不幸在前廳被流彈當場射死。
兩個女人抱著各自的子女倉促從後門逃出,避過大難,越共撒退後,再回家。
從警察局查詢才輾轉找到包樂被合葬在公家墳場。阿歡哭過悲過,也為這一丈之夫帶孝,在胸襟前別上白布,以未亡人身份養育六歲的兒子。
包樂死後半年,阿花帶了兩歲的女兒返家鄉美拖市,從此沒回來了。
鄰居及親友們,再也見不到阿歡往昔那張甜甜的笑容了。新寡後除了初始的徬徨,更要應對整日圍繞的一些蜂蜂蝶蝶。歡樂無憂的日子已成過眼雲煙,
笑姿隱藏,代之的是寒著彷似晚娘臉的對著那些無聊的男人,好讓他們自討沒趣。
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,南越變天,金星紅旗替代了那面共和國旗。新生活換來的是一次次清算鬥爭,阿歡那張蒼白的臉、愁緒整日展現,任誰讀了都有心酸之感。
從新填報戶籍,她才知道在舊戶籍証上,從嫁入包家後,她的全名早已冠上夫姓變為:「包吳歡」。填表時,她輕聲問那位越共幹部:「我可不可以刪去娘家的姓氏?改為包歡。」
「妳是反動份子嗎?要隱瞞真姓名?要照實填寫。」幹部惡聲惡氣的說。
阿歡幽怨的嘆了口氣,自言自語:「沒想到我命中注定要包唔歡了、 、 、 」( 註: 吳字粵語讀「唔」、唔字意思同「不」,如“唔好”意為“不好”;“唔歡”即 “不歡”也。夫姓包,吳歡就變成「包不歡」了。)
十月十七日墨爾本仲春修正於無相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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